《論語別裁》正己而後正人
南懷瑾講述
子曰:苟正其身矣,於從政乎何有?不能正其身,如正人何?
這是中國政治思想重點所在,也是孔子所說名言——「政者正也」的引伸。主要是要求於領導人的。我們都知道中國文化中有一句「《春秋》責備賢者」的慣用語。這是說明孔子作《春秋》的主要宗旨,是為了時代的衰頹,社會風氣的敗壞,盡他對於歷史的責任。
他並不苛責一般人,因一般人大都是盲從的,聽命的;他責備的是領導者,當權者,或者有道德學問而負這種責任的賢者。倘使這些人搞錯了方向,會導致歷史的重大罪過,因此《春秋》以中正責備賢者。
《論語》中這裡的觀念也是如此,解釋為政的道理在於先求自正,後來曾子《大學》的正心誠意等一系列思想,也是孔子這一觀念的引伸、演繹。到了唐代,真德秀著《大學衍義》、《心經》(儒家的心經)、《政經》等書,就是強調這個重心給帝王和領導者看的,所以唐代以後,用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的正心誠意思想,作為領導人必然的修養,也是根據孔子這裡的思想。
這裡在文字上的解釋很簡單,政就是正,「苟正其身矣,於從政乎何有?」這句話譯成現在的白話文就是:假如本身公正,去從政,不必講,當然是好的。「不能正其身,如正人何?」政者正也,要正己才能正人。假使自己不能端正作榜樣,那怎麼可以輔正別人呢?
下面跟著這一政治原理,描述一則冉有的故事。
冉子退朝,子曰:何晏也?對曰:有政。子曰:其事也,如有政,雖不吾以,吾其與聞之!
這一段記載很妙,也是孔子的幽默處。孔子學生冉有,當時在魯國的權臣季家做事,職位很重要。在魯國的歷史上,季家當時很糟糕,想爭奪政權,不臣的跡象都顯露出來了。在上論《八佾篇》中就曾記載,季氏旅於泰山,孔子曾找冉有,問他能不能想辦法救季家,糾正他的思想。冉有說不能,可是冉有還在季家做事,有一天冉有退朝後,見到了孔子。(中國古代都在朝上處理公文,也等於是現代每天的朝會,討論政治,處理公事。)
說到這裡,我們有許多感慨。現在大家都覺得每天的會議太多,頭大得很,這是中西文化合璧的過渡時期的現象。時代不同,社會結構、人事變化古今大不相同。古代官制人事比現在少得多。
就清代而言,康熙年間,全國上下二十餘省,從中央到地方的正式朝廷官員,只有二萬五千多人。就此人數,辦理約四萬萬人的政治事務。當然,我們看到清末的政治非常腐敗,但是在腐敗中間,也有一點值得注意,就說那時腐敗衙門的師爺們,每天上班,大多已在下午兩三點鐘,吃過午飯,睡好午覺,鴉片煙抽足以後才上班。可是他們今日事今日了,難得有拖到好多天才辦的。難道說這是制度問題?實在難以下一評斷!
再看古代,皇帝都是早朝,非常辛苦。就以清朝的皇帝而論,承繼中國五千年文化的正面,專權到了極點,事無鉅細都要過問,以致皇帝從來不能睡得舒服。凌晨四五點鐘就要起床,如果貪睡起不來,就有一個老太監跪下來叫;如果叫不起來,就由另一太監,打一銅盆熱水,絞一條熱熱的面巾,覆到仍在睡夢中的皇帝臉上,替他擦一把臉,硬把他拖起來,替他穿上龍袍,拉著去主持早朝。吃飯也沒有人陪,孤家寡人一個人吃。
清代先祖的法制:不能由皇后陪,最多下命令找一個喜歡的妃子陪他吃。人到了這個地步,權力固然可愛,可是有許多事情,就沒有味道了。我們順便講到這些,是要注意早朝制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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