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別裁》怎樣才算知識分子
南懷瑾講述
這幾節都是記載曾子所講的孔門學問的精華,下面等於是兩個小結論。
曾子曰:士不可以不弘毅,任重而道遠。仁以為己任,不亦重乎!死而後已,不亦遠乎!
我國上古文化,兩三千年前的士,有點類似現在的兵役制度,這是上古的政治制度,也是社會制度:每十個青年中,推選一人出來為公家服務的,就是士。所以士是十字下面加一橫。被選為士的人,要受政治教育,學習法令規章。士出來做官,執行任務做公務員,就叫出仕。所以古代的士,並不是普普通通一個讀書的青年就可以叫士。
士的教育都是政府主辦,一個士要想知道法律政治,須向官方學習。平民教育是由孔子開始的,不過當時沒有這個名稱。曾子這裡所講的士,已經不是上古時代的士,而是讀書人知識分子的通稱。所以他是說一個讀書人有讀書人的風格。
「不可以不弘毅」,「弘」就是弘大,胸襟大,氣度大,眼光大。「毅」就是剛毅,有決斷,要看得準、拿得穩,對事情處理有見解。有些人有見解,但請他當主管,卻搞得一塌糊塗,因為他下不了決斷;有人很容易下決心,但眼光不遠,見解有限。所以把眼光、見解、果斷、決心加起來的「弘毅」,而且中間還要有正氣,立場公正。
他說一個知識分子,要養成弘與毅是基本的條件。為什麼要養成這兩個基本條件呢?因為一個知識分子,為國家、為社會挑起了很重的責任。「任重而道遠」,這個道是領導,也是指道路。責任擔得重,前面人生的道路、歷史的道路是遙遠的、漫長的。社會國家許多事,要去挑起來,走這歷史無窮的路。所以中國過去教育目的,在養成人的弘毅,挑起國家社會的責任。
我們現在的教育,受了西方文化的影響,於是「生活就是教育」,由此一變而成「現實就是教育」了。換言之,「知識就是鈔票」,學一樣東西,先問學了以後能賺多少錢。所以我國文化中古代的教育精神,和現在是兩回事,兩者處於矛盾狀況。
當然,這只是一個過渡時期。在我看來,是要變的,要迴轉過來的。不過在變、在迴轉過程夾縫中的我們這一代,幾十年來實在很可憐。但是我們對未來的還是要認識清楚,將來還是要走上這條路,這是教育的基本目的。
下面的話是引伸,一個知識分子,為什麼要對國家社會挑那麼重的責任?為什麼要為歷史、為人生走那麼遠的路?因為一個受過教育的知識分子,「仁」就是他的責任。什麼是仁?愛人、愛社會、愛國家、愛世界、愛天下。儒家的道統精神所在,親親、仁民、愛物,由個人的愛發展到愛別人、愛世界、乃至愛物、愛一切東西。
西方文化的愛,往往流於狹義;仁則是廣義的愛。所以知識分子,以救世救人作為自己的責任,這擔子是挑得非常重的。那麼,這個責任,在人生的路途上,歷史的道路上,要挑到什麼時候?有沒有得退休呢?這是沒有退休的時候,一直到死為止。所以這個路途是非常遙遠的。當然,要挑起這樣重的擔子,走這樣遠的路,就必須要養成偉大的胸襟、恢宏的氣魄和真正的決心、果敢的決斷、深遠的眼光,以及正確的見解等形成的「弘」、「毅」兩個條件。
上面幾節連起來,是用曾子所講的學問修養,來說明孔門所傳學問的道理、方法與目的。下面又是文章的另一波瀾起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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