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別裁》不落醉夢中
南懷瑾講述
下面說孔子平常的生活:
子曰:出則事公卿,入則事父兄,喪事不敢不勉,不為酒困,何有於我哉?
孔子說自己是一個很平凡的人,在外面,參加政府會議的時候,(「出則事公卿」的事字是動詞。)與這些高級的國家大臣一起,參加會議,正式從事於國家的政務。回到家裡則「事父兄」,規規矩矩是一個家族裡的成員,也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,沒有官架子。在父親的立場就盡到父親的責任;在弟弟的立場,對兄長、對家裡的人就應該盡到作弟弟應盡的義務。
這兩句話,以現代的觀念來說,當一個公務員,上班的時候,規規矩矩從事公家的事,盡我的責任,守我的本分。回到家裡,做家庭中一個很好的成員,當父親盡父親的責任,當丈夫盡丈夫的責任,當妻子盡妻子的責任。
「喪事不敢不勉」,對於生死大事,盡量的周到,朋友之中有人家裡出了大事,有人死亡,就盡量的幫忙,對於朋友的紅白帖子,喜事可以禮到人不到;對於喪事,禮到人也到,這是最後一次了,不去殯儀館行個禮是講不過去的。
對於喪家,要安慰問訊他們,有沒有事需要自己幫忙,如果有,立刻就去。這是孔子說的喪事不敢不勉,就是在患難時需要朋友,否則人類交朋友有什麼意義?光景好的時候才來往,那不是多餘!光景好到處都是朋友。
第四點孔子「不為酒困」,喝酒沒有喝醉過。我是天生不會喝酒,也討厭喝酒的人。不過因為不會喝酒,我也自己試驗過,看看喝醉了什麼滋味。我的結論是不相信人會喝醉,如果有人喝了酒亂說話,我照樣認為是裝瘋。沒有人會喝醉的,試試看他絕不會吃大便,他絕不會罵他的媽媽,不會揍他最愛惜的人。
孔子說「不為酒困」不只是喝不醉的意思。實際上人都在醉夢中,如果以哲學看人生,幾乎沒有一個人清醒過。愛情的醉,富貴功名的醉,沒有哪樣不醉。道家的呂純陽有兩句詩說:「浮名浮利濃於酒,醉得人間死不醒。」呂純陽以道家的眼光來看這個世界,大家都在醉中,臨死都沒有清醒過。
現在《論語》上記載孔子「不為酒困」,在我個人的看法,就有這種意味。當然,孔子的酒量很大的,在《鄉黨》篇中說孔子「唯酒無量,不及亂。」如果解釋為酒量很大,怎麼說「無量」呢?也許一點都不會喝。但也不對,否則又怎麼說「不及亂」?所以研究起來,大概是酒量很大,從來沒有喝醉過。不過也不能說不會喝醉,「不為酒困」應該是不迷醉於酒,沒有酒癮,而且始終保持清醒,不會在喝酒以後,有酒態醉意,更不裝瘋賣傻的。
孔子說除了這幾點以外,「何有於我哉!」意思說,我這個人非常平凡,出去作公務員就規規矩矩是個公務員,回到家裡就規規矩矩是家裡的一分子,朋友之間有困難,尤其是有喪事這類患難,則一定盡力幫忙,平常作人,不在迷醉中。除了這幾點以外,一無長處,一點學問都沒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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