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別裁》同姓不婚的優生學
南懷瑾講述
陳司敗問:昭公知禮乎?孔子曰:知禮。孔子退。揖巫馬期而進之曰:吾聞君子不黨,君子亦黨乎?君取於吳為同姓,謂之吳孟子。君而知禮,孰不知禮?巫馬期以告。子曰:丘也幸,苟有過,人必知之。
陳是陳國,司敗是官名,就是司寇。作一不倫不類的比方,就好像現在的司法行政部長。實際上比司法行政部長權力大,可以執行法律的。他問的問題是問到魯昭公。這是外交上的事,我們要注意。很多到外國去的人,與外國的知識分子談話,慢慢就談到我們的政治問題。有許多問題是很不好答復的,孔子也遭遇了這種情形。
魯國是講文化的禮義之邦。陳國的司敗,就問到魯昭公知禮不知禮。孔子站在國家的立場只有說:「那當然知禮。」孔子講了這話就走了。陳司敗就對孔子的學生巫馬期——姓巫馬,名施,號子期,少孔子三十歲——作揖行禮,在外交禮貌上,進一步靠近巫馬期身邊,低聲說,據我所了解,真正了不起的君子,是沒有偏私的,不對自己存私心的。你老師孔子,是一代聖人,了不起的君子,可是他也免不了私心。我剛才問他魯昭公娶了吳國的一個女子作太太,取名吳孟子——古代是同姓不結婚的。吳國與魯國是周公之後,依禮是不能通婚。魯昭公這樣做,是不是知禮?你老師說他知禮,假如魯昭公是知禮,各個都知禮了,還有哪一個不知禮?你們老師還是有私心啊!
說到這裡,我們研究,為什麼中華民族發展得這麼好,成為世界上優秀民族?這和我們古禮同姓不結婚的制度很有關係。以現代優生學的觀點來看,這是古代了不起的好制度。同姓結婚,只要三代以後,人種就完了。往往有表兄妹結婚,生下來的孩子,腦子非常笨,乃至變成白痴,這是血統問題。講禮制問題,更不可以。所以我們現代的風氣,通常同姓結婚,要出了五服以外。
巫馬期聽了陳司敗這樣批評老師,回來就向孔子報告了。孔子說,我實在非常幸福,我只要有一點錯誤,別人就會指出來。這段話使我們有兩個認識。
第一,一個人地位高了,很不幸,就是自己有了錯誤,也沒有人會告訴你。這要自己居過高位,才會親身體驗出來。就拿我個人來說,教書這樣久了,學生中五六代都有。見了面,他們太老師的亂喊一氣,聽到的都是恭維。
有時候到外面去,有些機構還派上車子,參謀、副官跟在後面照應,對這種情形,我寧願一個人溜開,要自由活動。人生到了這個時候最危險,「活埋人」嘛!我經常說中國的哲學了不起,皇帝為什麼稱「孤家」、「寡人」?當了皇帝真成了寡人,想輕鬆一下,都沒有人敢一起來說笑,真沒意思。
因此,我們研究歷史心理,就知道地位越高心裡越空虛,空虛到想發一個牢騷,想講一句感嘆話的對象都沒有,相當可憐!不要以為功名富貴好,到了高位就是「寡人」,就是「孤家」。不但如此,年紀大了,各個遇到你都尊稱老太太、老先生的時候,也完了,是「孤家寡人」了。
說到此,我就想到當年四川一位同盟會員,這位老先生,做過很多事情,我是跟他年齡差了一大截的忘年交。他告訴我許多當年革命的經過,並且還告訴我他的兩句詩:「回回坐上席,漸漸變墳堆。」這就說明年位一高,自己有過錯,沒人指示,這個上席也很不好坐啊!所以孔子說自己很幸福,有了過錯,便有人指出來了。
第二個認識是什麼?孔子對於知禮不知禮,心裡明白得很。但別人問到自己國家的國君時,他絕不會批評自己國君的不對。所以當然要說魯昭公知禮,絕不能說不知禮。你們外國人講他不對是你們的自由。而且既然你們外國人懂了,何必再問我?你問我,我當然這樣答的。所以這也是孔子的高明,同時也是外交上的禮貌。
跟著又說到孔子生活的情趣,也就是「遊於藝」涵義的發揮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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