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孟子旁通》第82講 唐代和番政策的感傷
南懷瑾講述
另外,在唐代也發生過類似的故事。中國西北邊疆的回紇、突厥等,在漢唐兩代的時候,經常在邊界上鬧事出問題。而漢唐兩代,對邊防外族的確是沒什麼高明的辦法。唯一省事的辦法,是靠女人來安撫。漢唐兩代,是我們聲威最盛的時期,可是外交政策上卻走女人和番的路線。對大漢天威而言,不能說不是一項污損。如果站在中國婦女的立場來寫歷史,應該說漢、唐兩代外交上的輝煌史蹟,大多是靠女性掙來的。因此清人劉獻廷有詩感嘆說:「敢惜妾身歸異國,漢家長策在和番。」
唐大曆四年,回紇很強,向中國要求通婚,要一個公主嫁給他。當然,皇帝不願把自己的女兒嫁到回紇,於是在後宮中挑選了一名宮女,封為崇徽公主,嫁到回紇去。當出嫁行列經過山西汾州,即將出關的時候,崇徽公主懷著滿腔的怨恨,無奈又絕望地伏靠在關口的石壁上,真是悽悽又惻惻。然而,無奈歸無奈,絕望歸絕望,最後只得狠下心來,盡力一推,把自己推向那無邊的塞外,真是一推成永別。美人含悲而去,石壁上則留下了她手掌的痕跡,後來有人在此,立了一座崇徽公主手痕碑,記述這件事情。
詩人李山甫經過這裡的時候,就寫了這樣一首詩:
一掐纖痕更不收,翠微蒼蘚幾經秋?
誰陳帝子和番策?我是男兒為國羞。
寒雨洗來香已盡,澹煙籠著恨長留。
可憐汾水知人意,旁與吞聲未忍休。
留有崇徽公主手痕的石壁,長滿了苔蘚,經歷了無數的春秋。究竟是誰想出這種以女子和番的辦法?我們這些保國有責的男子漢,看到這種事情,不禁要為國家的聲威而感到羞恥。這名女子為國犧牲的事蹟,雖然像山上的花香一樣,隨著寒雨而逝,被人們淡忘了。可是那滿含著幽怨隱恨的手痕,卻仍然籠罩在煙雲中。這汾河裡的水,似乎也通曉人意,仍然伴著這石上的痕跡,嗚咽的流著。
前面說到李山甫悲南朝那些風流皇帝的詩,有多少興亡慨嘆!同在唐代,名詩人韋莊的七律詠南國英雄,也是令人吟後蕩氣迴腸,唏噓不已的。他的詩說:
南朝三十六英雄,角逐興亡自此中。
有國有家皆是夢,為龍為虎亦成空。
殘花舊宅悲江令,落日青山弔謝公。
畢竟霸圖何物在,石麒麟沒臥秋風。
他感嘆南朝各國的幾十個帝王英雄,互相爭奪,此起彼落,不但國與國爭,姓與姓鬥,甚至骨肉相殘。雖然強者一時得勢,不久又可能被人踩到腳底。到頭來,國也好,家也好,權也好,勢也好,都不過是一場幻夢。所謂「南朝金粉」,由這句話,我們可以想見當時繁華的盛況。但也只是「想見」而已,不但是現在無從目睹,就是距離那個時代很近的韋莊,也只見到殘花舊苑、落日青山而已。表誌功業的石麒麟,早已湮沒在秋風荒野之中,徒然使人悲弔那江令、謝公。試問當年的霸業,又留下了什麼呢?這是人生的感慨,亂世的悲嘆!也是站在另一角度的政治哲理吧!這似乎是對只求現實權力者的一種告誡。其實看歷史文化,也不必如此的悲嘆。宋代謝濤一首〈夢中詠史〉吟得好:
百年奇特幾張紙,千古英雄一窖塵。
唯有炳然周孔教,至今仁義洽生民。
現實的權勢過後必然落空,而一種正確的文化思想,如周公孔子的仁義之道,則是千古不變的。
從這些正面反面的詩史,我們可以看出中國文化的政治哲學。我常常告訴這一輩的青年人,如果不深入中國的詩詞,就無法瞭解中國文化的哲學思想。因為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的形態與結構不一樣,中國文化的文學與哲學是分不開的,中國文化的詩詞裡往往都含有哲學思想,而高深的哲學思想也往往以優美的文字來表達,尤其喜歡透過有節奏、有旋律、有音韻美的詩詞來陳述。
這些有關「好色」的正反兩面的文哲思想,頗為有趣。同時也看到,在歷史上和女人有關的政治資料,以及各種不同的見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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