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別裁》內外兼修之謂美
南懷瑾講述
下面一節,講到文質之辯。
棘子成曰:君子質而已矣,何以文為?子貢曰:惜乎!夫子之說君子也,駟不及舌。文猶質也,質猶文也。虎豹之鞹,猶太羊之鞹?
棘子成是衛國的大夫,也是所謂當權派的人物。他的理論,認為一個人只要天性好,有才能,何必要受教育,求知識,學習文化思想呢?子貢反對這個意見。他說,非常抱歉,可惜你這個見解不對,你對於「君子」所下的定義不對。「駟不及舌」,「駟」就是四匹馬駕的車子,當時是最快的交通工具。像這樣快的車子,還不及舌頭。用現代觀念來講,就是文化宣傳和思想傳播的重要,它的影響力遠大而且快速。所以不能隨便講話,影響後果太大。
子貢又說,文化思想的修養與人的資質,本來就是一個東西。(古人的解釋:「質者直也。」猶如一條直線,很純潔樸素的,就是本質。)文化思想的保留及傳達要靠「用」,既然有用,那就要靠「文」了,所以「文與質」同樣的重要。「虎豹之鞹,猶犬羊之鞹。」剛從獸類身上剝下來,還沒有經過加工精製,帶有毛的皮叫作「鞹」。他說,虎豹的皮和犬羊的皮,在本質上都同樣是獸皮,沒有兩樣。但表面上的花紋有好看與不好看的分別。這裡是子貢強調文與質有同等的價值,也就是在上論中孔子所謂「文質彬彬,然後君子。」的發揮。
講到這裡,如繼續引伸,可以從歷史文化與個人兩方面來看。
先從歷史文化方面來說,世界各國的歷史發展都有一個通例:凡是有高度文化的國家,它的文與質雙方面都是並重的。如果偏向於文,這一個國家一定要發生問題。我們知道,過去世界各民族搞哲學思想,最有興趣,最有成就的,要算是印度和希臘。
印度人自上古以來哲學思想就很發達,因此形成了佛教思想。印度的氣候不比中國,在南印度到中印度一帶,天氣很熱,生活簡單,一年四季都只穿一件衣服就夠了。我們過去講「天衣無縫」,這個「天」原來的意思就是「天竺」。
漢代翻譯的音與現在不同,唐以後翻成「印度」。當時印度衣服的大概式樣,現在到泰國邊境還看得見,就是一塊布,身上一圍,就是「天衣」。不需要像我們的一樣用針線縫起來,當然無縫。更熱的地方甚至可以不穿。肚子餓了,香蕉等野生水果,什麼都可以吃。吃飽了以後躺下睡覺,醒來以後坐在那裡靜靜地尋思,想些神秘難解的問題。所以印度哲學的發展,受地理因素的影響很大。
希臘的哲學思想,也很發達。我們講到文化史時,心目中對希臘這個地方,充滿景仰之心。如果到了那裡一看,沒有什麼了不起,只是一個比較苦寒的地方。這種苦寒的地方,人生的問題也多,譬如一個人遭遇了困難,會想到自己為什麼這樣命苦?再想命苦是什麼原因?這樣慢慢想下去,哲學問題就出來了。
這兩個地方,哲學思想那麼高,他們為什麼不能建立一個富強的大國?那就是文質不相稱的必然現象。我們再看西方的文化,像羅馬,無論雕刻、建築等等都很高明,但是它的文化在文學境界、藝術境界到達了最高峰的時候,就開始衰落了。這差不多是世界文化發展史上,一個必然的道理。只有我們中華民族的國家、民族、文化、政治、歷史是一體的、整體的。全世界也只有我們中國是如此。這就要注意,文化歷史與國家民族的關係有如此深厚。只有中國不受這個影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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