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別裁》政治、經濟、文化
南懷瑾講述
子適衛,冉有僕。子曰:庶矣哉!冉有曰:既庶矣,又何加焉?曰:富之。曰:既富矣,又何加焉?曰:教之。
有一次孔子又到衛國去,他的學生冉有跟著去服務,到了衛國一看,政治很清明,社會進步了,繁榮起來了。於是孔子說,好呀!好繁榮呀!冉有就問,像這樣繁榮了,再進一步該怎樣做?孔子說,使社會繁榮,是為政的原則。繁榮了還不算,還要使國民經濟基礎穩固,人人富有。冉有又問,社會繁榮了,國民收入也提高了,那麼再進一步又該做甚麼呢?孔子說,那就是文化與教育了。僅是繁榮了,如不加上文化教育,這個社會,這個國家民族,會墮落、沉淪的,這是很嚴重的。繁榮、富有、文化教育,是政治發展的三階段。
子曰:苟有用我者,期月而已可也,三年有成。
這是孔子平常的感嘆。他感嘆自己的政治理想,不能實行。孔子在這裡說,假定真正有人相信我,「期月而已可也」,期月(一年)就差不多了。如果照我的政治理想去做,三年的時間,這個國家就有大成果,可以變成一個富強康樂的國家。
子曰:「善人為邦百年,亦可以勝殘去殺矣。」誠哉是言也!
看這一節書,首先要了解,孔子是引用古人的話。其中「善人為邦百年,亦可以勝殘去殺矣。」這兩句話,是孔子以前的古人說的,只有下面一句「誠哉是言也!」是孔子自己的話,也就是孔子對於古人那兩句話的感想、評語。以現在的話來解釋,孔子說,這兩句話的確說得不錯,真有道理!
這一節書是連接上面政治發展三個階段:繁榮、富強、文化教育的振興一直下來的。講到繁榮與富強,我們想到現代的情況,像全世界都在談發展觀光,觀光就是社會繁榮的前奏。現在這樣,過去歷史也是這樣。所謂觀光,不免要連帶有許多對社會風氣不好的事,中國如此,世界各國也如此。
試舉一個例子:曾國藩打垮了太平天國,收復南京之初,當然,南京在兵亂之後,經濟非常衰落,老百姓非常困苦。曾國藩第一步工作,就是恢復秦淮河的遊樂事業,歌台舞榭,什麼特種營業都有。這些一恢復,經濟的複興就來了。
經濟的原理,有如美國人一句話,世界上最大的本事,就是把你口袋裡的錢,放到我的口袋裡來。讀了幾年經濟學,不如這句話實在、實用、有道理。好逸惡勞是人的常情,要使有錢的人,把錢花到南京來,當然最好就是發展娛樂。
曾國藩不但第一步恢復了秦淮河的遊樂事業,而且像他生活那樣嚴肅的人,為了繁榮地方,聽部下的建議,自己還到秦淮河去逛逛,以示提倡。曾國藩還遇上幾個名妓,其中一個死了,曾國藩送了一副輓幛,題道「未免有情」。更相傳其中有一個妓女,藝名少如,也頗有文才,要求曾國藩送他一副對子。
曾老先生打算用他的藝名「少如」這兩字嵌到聯中,先寫上聯:「得少住時且少住」,意思是能偷閒在這裡休息片刻就休息片刻。因為要考這女孩子的文才到底怎樣,便要他自對下聯,不料這女孩很調皮,開了曾國藩一個大玩笑,提起筆來寫道:「要如何處便如何」。這只是相傳的故事,並不完全可靠。但曾國藩為了使南京地方的經濟復甦,先恢復秦淮河的繁榮,這是一個史實。
然後就是管子的政治道理:「倉廩實則知禮節,衣食足則知榮辱。」最後是文化教育,真正的文化教育。古代中國政治,為王道的道德政治;後來講事功,是來自霸道的思想,不是王道。王道政治的代表,在三代以下是周朝。經過好幾百年,祖孫幾代的努力,他的文化風氣才養成。所以周朝的政權,在中國歷史上,就有那麼久遠,乃至變成中國文化的淵源。
這就是所謂「善人為邦百年」,急進是不行的。一個理想的政治風氣,最後孕育成一股文化的力量,不是簡單的。但這種不以事功取勝,以道德為先,才可勝殘止殺,化解人們彼此鬥爭、仇恨、殘殺的心理。但是一個社會、國家,要達到這個程度,必須有百年的教育,百年的文化,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成,要經過三四世才行(一世三十年)。
孔子年紀大了以後,有了豐富的經驗,所以這兩句,說得非常切實。換句話說,文化歷史的成果,不是一下子做得到的,起碼要百把年,好幾代才能做到。所以急求事功,往往沒有好的結果。因此接下來說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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