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別裁》贊元禪師與王安石
南懷瑾講述
再說,由「可與共學」到「未可與權」這三句話,我們可以借用宋代蔣山贊元禪師對王安石說的話,作為更進一層的了解。
王安石與讚元禪師交情猶如兄弟,一個出家當了和尚,一個作了宰相,王安石每個月都要寫信給贊元,而贊元始終不打開來看。有一天王安石問他能不能學道,贊元禪師說:「你只有一個條件可以學道。但有三個障礙永遠去不了,只好再等一世,來生再說學道的事吧!」
王安石聽了很不痛快,要他說明。他便說,你「秉氣剛大,世緣深。」你的氣大,又熱心於人世的功名事業,成功與失敗,沒有絕對的把握,你心裡永遠不會平靜,哪裡能夠學道呢?並且你脾氣大,又容易發怒。作學問,重理解,對學道來說,是「所知障」,你有這三個大毛病,怎麼可以學道?
不過,不大重視名利,而且生活習慣很淡泊,很像一個苦行僧,只有這一點比較近道而已。所以說你可以先研究修道的理論,等來生再說吧!我們看了這一段對話,再研究一下王安石的一生與宋神宗時代歷史上的成敗得失,便可以了解孔子所說的這三句話的份量了。
唐棣之華,偏其反而;豈不爾思,室是遠而。子曰:未之思也,夫何遠之有?
孔子所引用這四句古詩,用得很妙。「唐棣」是一種植物,像栗子一樣,台灣也有栗子,五月間開白色的花。這詩上說到看見唐棣開的花朵,好像是反偏在一面的情形,因此引起一時的感想,了解任何一件事物,都有正反兩面。有些事所以一時看不清楚,都是因為它太親近,反而使自己受到蒙蔽,其實,道理就在你的面前,就像在你家裡一樣,只要多多精思,就可以知道是自家本有的。
所謂「禍患常積於忽微,智勇多困於所溺」,便是此意。唐棣之花的四句詩,它包含有兩個意思。第一是說前面有一朵花,真是好看,可惜偏向了一點。第二是映射偏差的過失,是由自己不注意去深思所致。作事業或作人,最容易出錯的地方,就是不太注意最淺近之處和偏信最親近的人。
由人生的經驗以至歷史上的教訓,我們便可知道,一個人的失敗,整垮你的不是敵人,往往是你左右最親信的人。也不是左右的人有意整垮你,而是他無意犯一個錯誤或太多的錯誤,結果卻幫忙你拆垮了台。所以人最不容易看清楚的,是自己同室的人和最親近的事。
好像我們戴眼鏡,可以看見外面的事,往往忘記了自己的眼鏡,把鏡片撞破了,也把眼睛傷害了。四句話連起來就是說,我們有愛好,就有偏私,有了偏私,往往就看事情不清楚,越親近的事物越看不清楚。這要特別注意。
「子曰:未之思也,夫何遠之有?」這是孔子的結論,他說實際上都是自己不肯用心去深思,才看不清楚。其實,最高遠的道理,就是最平凡、最淺近的。我們往往把擺在面前的事情看得漫不經心,不屑去考慮,才種下失敗的種子。
一般把《論語》二十篇分成上下兩部分,上面十篇為上論。《論語》上半部的最後一篇,也就是上論第十篇《鄉黨》,因為這一篇多半是記錄孔子日常作人處世的態度,比較枯燥一點。事實上以現在的觀點來說,也就是孔子日常生活的素描。本其中,可以看出他的思想和為人處世的一方面,等於研究孔子的一個結論,我們暫時把它保留。上論到此就告一段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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