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別裁》責備賢者
南懷瑾講述
子曰:管仲之器小哉!或曰:管仲儉乎?曰:管氏有三歸,官事不攝,焉得儉!然則管仲知禮乎?曰:邦君樹塞門,管氏亦樹塞門。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,管氏亦有反坫。管氏而知禮,孰不知禮?
管仲的時代比孔子早一點,在下面我們可以看到孔子對管仲佩服得很,他曾經讚歎過,如果沒有管仲助齊桓公稱霸的一段歷史,我們幾乎變野蠻人了。在這裡他說管仲的器局太小,這話也是對的。管仲不過幫助齊桓公完成霸業而已,但未能走入王道,這樣的器局就嫌小了。這是他評論歷史的感嘆。
但是有人就問,管仲是講究節儉的吧?他的政治思想、經濟思想,都夠得上儉的。這裡的「儉」字,正如諸葛亮《誡子書》中所說「儉以養德」的那個儉字一樣,包括了許多東西。我們提到儉字,再看看老子思想,老子說他有三寶:「曰慈,曰儉,曰不敢為天下先。」老子再三提到儉,孔子也再三提到儉,下面有關儉字的話也蠻多的,上面談到諸葛亮時,已經介紹過了。
歷史上稱有成就的人「沉默寡言」,就是一個人「儉」德的描寫。成大事的人很少說話,講出來一兩句話,扼要簡單,解決了一切問題。既不沉著,話又多的人,那就免談成什麼大事了。
孔子說了管仲的器局小,別人並不和他爭論這個問題,而提出來問管仲是不是夠得上「儉」德的修養。可是孔子的答復,從個人來說,以管仲有三歸之堂,可以說他在經濟生活上非常浪費。三歸堂是建築物的名稱,就是說他的宰相府,還是相當講究漂亮的,可見他還不夠儉樸。
我們可以在歷史上看到漢文帝的儉樸、節省,是皇帝中有名的,一件袍子,穿了一二十年還補起來穿。後來景帝、武帝時代的經濟繁榮,就是他打下的基礎,因為他本身就非常儉樸。所以管仲的生活,誠如孔子說的並不儉樸。另外在公事上,孔子又說他「官事不攝」。在公家的政治制度上,又不能做到扼要統籌。只知因人設官,重重疊詹設置了太多的部門,其實可簡化而他沒有簡化,這是在行政上的不儉,那他怎麼算得「儉」呢?
我們從這一點可以看到,要真正處理好公事,制度與編制的緊縮很重要,法令也不可繁瑣,這是孔子對管仲兩方面的批評,也是我們後人應該警惕的地方。
在管仲的儉德上,孔子有所批駁之後,此人又提出管仲是不是懂禮的問題來。中國文化以禮義為中心,懂禮是很重要的,但孔子認為管仲在這方面的修養還不夠。雖然管仲是個大政治家,但他還不能擔負領導歷史文化的重任。這是什麼道理呢?邦君齊桓公在大門外建立屏風——塞門。
(講到這裡,我們順便講到現在很難看得到的,古代衙門前的大屏風,上面都寫有「爾俸爾祿,民脂民膏。下民易虐,上天難欺。」這四句話,已經流傳下來一千多年了。後來到清末腐敗的時候,大概是我們革命前輩老黨員罵清朝的傑作,改為「爾俸爾祿民,脂民膏下民;易虐上天難,欺欺欺欺欺」的笑話。)
在中國的古禮,只有領導人、諸侯才可以有塞門,可是管仲的宰相府也擺起這樣東西來,這就是不懂禮。其次國君為了外交的關係,有反坫之壇,這是兩國元首見面時用的。結果管仲的家裡也有反坫。就憑這兩點,如果說管仲也懂禮的話,還有哪一個不懂禮?如以管仲作懂禮的標準,人人都懂禮了,這是孔子對管仲批評的話。下面就談到中國文化與「禮」並稱的「樂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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