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別裁》五字串通五經
南懷瑾講述
講到溫、良、恭、儉、讓這五個字,就又牽涉到中國文化的全體根源。因此,我們首先就要研究一本書——《禮記》。它是中國文化的一個寶庫。我們的「大同」思想,就是《禮記》中《禮運》篇裡的一節。要了解「大同」思想的哲學基礎,必須要把《禮運》這一篇全盤搞清楚。
所以《禮記》是我們文化的寶庫,也是過去幾千年來憲法精神的所在,裡面包括了現代的學問:政治、經濟、哲學、教育、社會、科學,什麼東西都有,乃至醫藥、衛生,以及中國人過去的科學觀念,都有了。所以要了解中國文化的根本,《禮記》是不能不研究的。豈只是《禮記》,換句話說,要了解我們中國文化,了解孔孟思想,了解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一直下來的根本淵源,還必須了解其他「五經」。
談到「五經」,《禮記》中有一篇《經解》,對於「五經」作總評。這怎麼說法呢?以現在的觀念來說,就是對「五經」扼要簡單的介紹:對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易》、《禮》、《樂》、《春秋》以一兩句話批評了。
《經解》篇說:「孔子曰:入其國,其教可知也。」意思是,到一個地方,看社會風氣,就可知道它的文教思想。
《經解》篇接著說:「其為人也,溫柔敦厚,詩教也。」所謂詩的教育,就是養成人的溫柔敦厚。講到溫、良、恭、儉、讓這個「溫」字,就得注意孔子所說詩教的精神。(現在我們不偏向於這方面,暫時只作一參考。)
「疏通知遠,書教也。」《書經》又叫《尚書》,是中國第一部歷史,也不止講歷史,而是中國歷史文獻的第一部資料。現在西方人學歷史,(現在我們研究歷史的方法,多半是由西方的觀念來的。)是鑽到歷史學的牛角尖裡去了,是專門對歷史這門學識的研究,有歷史的方法,歷史的注解,歷史對於某一個時代的影響。中國過去的情形,學術家與文學家是不分的,學術家與哲學家也是不分的。
中國人過去讀歷史的目的,是為了懂得人生,懂得政治,懂得過去而知道領導未來,所以它要我們「疏通知遠」。人讀了歷史,要我們通達,透徹了解世故人情,要知道遠大。這個「遠大」的道理,我講個最近的故事來說明,有一位做外交官的朋友出國就任,我送他一副對聯,是抄襲古人的句子:「世事正須高著眼,宦情不厭少低頭。」一般人應當如此,外交官更要善於運用它。對於世局的變化,未來的發展,要有眼光,要看得遠大。「宦情」是做官的情態,要有人格,尤其外交官,代表了國格,代表全民的人格,要有骨頭,站得起來,少低頭,並不討厭「少低頭」。不能將就人家,要怎樣才做得到呢?就是懂得歷史——疏通知遠——這是《書經》的教育精神。
「廣博易良,樂教也。」樂包括了音樂、藝術、文藝、運動等等。在我們的傳統文化中,這些都包括在「樂」裡,「易良」就是由壞變好,平易而善良。
「絜靜精微,易教也。」《易經》的思想,是老祖宗們遺留下來的文化結晶。我們先民在文字尚未發明時,用八卦畫圖開始記事以表達意思。什麼叫絜靜呢?就是哲學的、宗教的聖潔;「精微」則屬科學的。易經的思想是科學到哲學。融合了哲學、科學、宗教三種精神。所以說「絜靜精微,易教也。」
至於「恭儉莊敬,禮教也。」是人格的修養,人品的薰陶。
「屬辭比事,《春秋》教也。」《春秋》也是孔子作的,也是歷史。什麼是「屬辭比事」呢?看懂了《春秋》這個歷史,可提供我們外交、政治,乃至其他人生方面作為參考。因為人世上許多事情的原委、因果是沒有兩樣的,因此常有人說歷史是重演的。
這是一個哲學問題,歷史會重演嗎?不可能。真的不可能嗎?也許可能,因為古人是人,我們也是人,中國人是人,外國人還是人,人與人之間,形態不同,原則卻變不到那裡去,所以說歷史是重演的。但是,不管歷史重演不重演,尤其中國文化有五千年的歷史,對於作人處世,處處都有前輩的經驗。雖然古代的社會形態與我們不同,原則卻沒有兩樣,所以讀了《春秋》,「屬辭比事」,就知識淵博,知道某一件事情發生過,古人也曾有這樣一件事情,它的善惡、處理方法都知道,這個就叫「比事」了,是「《春秋》教也」。
至於五經,在《經解》中,只用幾個字,就將每一部書的精華思想予以表徵。拿現在的白話文來講,這每一句話的幾個字,就可以拿到好幾個博士學位。「小題大作」嘛!盡管作,從西方文化自十六世紀的文藝複興運動開始,到現在為止,一切都扯進來,扯到最後,說明了這一點,就可以完成一篇博士論文了。但是在古人,幾句話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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