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別裁》是不是——士
南懷瑾講述
子貢問曰:何如斯可謂之士矣?子曰:行己有恥,使於四方,不辱君命,可謂士矣。曰:敢問其次?曰:宗族稱孝焉,鄉黨稱弟焉。曰:敢問其次?曰:言必信,行必果,硜硜然,小人哉,抑亦可以為次矣。曰:今之從政者何如?子曰:噫!斗筲之人,何足算也!
上面曾經講過「士」的觀念,從一般的習慣,認為古代所講的「士」就是知識分子,這個話實際上很籠統。古代的士,必須內在的道德,外在的學識,兩方面都很好,才能稱作士。子貢這裡請教孔子,怎麼樣才叫士。
孔子說,第一是「行己有恥」。「有恥」包括了很多意義,最基本的是自己的人格道德沒有污點,這是對於自己的要求。我們每人幾十年交來了許多朋友,其中的確有些人非常有恥,怕做錯了事,怕難為情,自己沒面子,不好意思。
真正愛好面子這一點心思,培養起來,就是最高的道德。
然後「使於四方」。「使於四方」,也可作社會關係來解釋。強調一點來說,這裡可以認為是偏重於外交。孔子有許多國民外交的工作,乃至代表政府的外交工作,都是子貢去做。所以狹義來說,做外交要「行己有恥」,是非常重要的。除了外交官以外的人,一樣用得到。
如果「行己有恥」,當外交官到外國去,對於職責、任務都能勝任愉快,這就叫士。孔子為什麼作偏重外交的答復?我們要了解,孔子所處的春秋戰國時代,非常混亂,並不統一,各國諸侯,各自為政,處處用得到外交,和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一樣。我常說,讀《春秋左傳》,就可以了解現在這個時代,現在就是春秋戰國時代的放大。
講到這一點,又涉及歷史哲學了,曾有人說歷史是重演的,也有人持反對的意見,認為歷史絕對不會重演的。這就成了歷史哲學上的爭論。而事實上歷史會不會重演呢?我們可先讀唐代竇鞏的一首詩「傷心莫問前朝事,惟見江流去不回。日暮東風春草綠,鷓鴣飛上越王台。」
這首詩全部都是哲學思想。東流的江水是一去不回的,但江水永遠在東流,歷史的原則是不會變,所以也可以說歷史是反复的。因此認為要了解今日的國際大勢,要讀歷史,尤其要讀《春秋左傳》,大原則不會錯的,不過要自己去領悟。
因此我們讀了這段書,知道孔子在春秋戰國那個時代,認為「士」,有才能的人,在外交上能達成任務,辦得成功,是了不起的。子貢又問,這太高了,士也有各種各樣的,其次又該怎樣?孔子說,在宗族之間都稱他為孝子,在鄰里之中,地方人士都說他友愛,這也可稱為士了。
子貢又問,再次一點該如何才是士?孔子說,到處要講信用,要守信。我們研究儒家思想,這一點要搞清楚,中國文化中的儒家思想,有些人要打倒它,實在不曉得活用。我們過去讀書,總是問這個孩子讀書讀通了沒有?不會問拿到文憑沒有;學問要讀「通」,要曉得活用的。
孔子這裡說的,一個人「言必信」,講了的話一定要兌現。「行必果」,做事一定有結果,有始有終。這種人該不錯吧!可是孔子說「小人哉!」這樣是不錯,可以用在自己作人方面,但並不一定可以處理國家大事,這也可以叫作「士」。這是三種人才的分類。
子貢於是再問,現在一般從政的人,老師以為他們怎樣?孔子說,那些都是為了領幾斗米,拿點薪水的人,不必談了。「斗筲之人」,這句話兩個觀念:一是只為了找個工作吃飯的人,哪裡把國家天下事擺在心上,這種人算不了什麼。一是可以解釋為車載斗量的普通人物,太多了,不必談。
子曰:不得中行而與之,必也狂狷乎!狂者進取,狷者有所不為也。
上面講了人才的分類,人格的看法,下面就引用孔子的評語,中行的人,就是行中庸之道的人,自己有中心的思想,而能調和、中和矛盾的思想或感情。孔子認為這種人才還是太少,不易得到。
其次孔子欣賞兩種人,就是狂、狷之士,這種人往往是中流砥柱的人。就對交朋友而言,平常無所謂,到了真有困難時,能來幫忙的朋友,不是狂之士,就是狷之士。如何是狂?如何是狷?以前解說過,不必再重複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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