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別裁》三達德的重心
南懷瑾講述
下面孔子說到人格修養的三個重點
子曰:知者不惑,仁者不憂,勇者不懼。
孔子告訴我們,一個人要達成完美的人格修養,重要的有三點,缺一不可。智慧,我們要注意,「知」在東方文化裡並不是知識。書讀得好,知識淵博,這是知識。智慧不是知識,也不是聰明。研究佛學,就看出來了。
照梵文的音譯,「般若」這兩個字,中文來解釋,相當於智慧。當時我們翻譯佛學經典中的《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》,其中的「波羅蜜多」、「般若」都是梵文譯音。「般若」的解釋是智慧,為什麼不譯成《金剛智慧波羅蜜多經》呢?因為中國過去翻譯有「五不翻」,外文有此意義而中文無此意義的不翻,為「五不翻」中的一種。
現在對外國學生上課,就常有這種情形。譬如「境界」一詞,外文裡就沒有這個字,勉強翻成「現象」,但並不完全是境界的意義。「現象」是科學上的名詞,「境界」是文學上的名詞。
譬如說有人常引宋代辛稼軒有名的詞句:「驀然回首,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。」那就是境界,若隱若現。再說詩的境界,如「月落烏啼霜滿天,江楓漁火對愁眠。姑蘇城外寒山寺,夜半鐘聲到客船。」好境界!如改作「飛機轟轟對愁眠」那是噪音不是詩了。
李後主詞的名句「無言獨上西樓,月如鉤,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。」若是「月如團,紅燒鴨子一大盤。」那就沒有境界了。這是講文學的境界。如把境界翻成現象,就只有「月如團,紅燒鴨子一大盤」,才是現象。
又如中國文字的「氣」如何翻譯?西方文字不同,氧氣、氫氣、瓦斯氣,究竟用哪一種起來代表?中國字就不同了,一個「電」字,就有許多的妙用。在外文就不得了,現在外文有十幾萬字,真正常用的幾千字而已。外文系的學生可不得了,新字一年年增加,我看照這種情形下去,七八十年以後,誰知道要增加到多少字,將來非毀棄不可。
而中國祇要一個「電」字就夠了,發亮的是電燈,播音的是電唱機,可以燒飯的是電鍋、電爐,還有電影、電視、電熨斗,只要兩個一拼就成了,誰都懂。外文可不行,電燈是電燈的單字,電話是電話的單字,所以他們的物質越進步,文字越增加,增加到最後,人的腦子要爆炸的。
所以現在中文翻外文,就是採音譯的方法,然後加註解。我們過去的翻譯,不像現在,尤其南北朝佛學進來的時候,政府組織幾千個第一流的學者,在一起討論,一個句子原文念過以後,然後負責中文的人,翻譯出來,經過幾千人討論,往往為了一個字,幾個月還不能解決。古人對翻譯就是那麼慎重,所以佛法能變成中國文化的一部分。
現在的人學了三年英文,就中翻英、英翻中,誰知道他翻的什麼東西?所以翻來覆去,我們的文化,就是這樣給他們搞翻了。當時「般若」為什麼不翻成「智」?因為中國人解釋「智」往往與「聰明」混在一起,所謂「聰明」是頭腦好,耳聰目明,反應很快就是聰明,是後天的;而智慧是先天的,不靠後天的反應,天分中本自具有的靈明,這就叫智慧。
他們考慮梵文中這個字有五種意義,智慧不能完全代表出來,所以乾脆不翻,音譯過來成「般若」。這裡孔子說的「知者不惑」的「知」,也等於佛學中智慧的「智」,而不是聰明。真正有智慧的人,什麼事情一到手上,就清楚了,不會迷惑。「仁者不憂」,真正有仁心的人,不會受環境動搖,沒有憂煩。「勇者不懼」,真正大勇的人,沒有什麼可怕的。但真正的仁和勇,都與大智慧並存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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