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臺灣奇案》十一、機關算盡 反誤卿命
--天地默默不盡千言萬語
接獲民眾報案,有人自己反綁雙手,跳海自殺了。我們沒有在現場找到任何遺物或遺書,死者身上也沒有任何證件,所以,初步決定,暫時冷藏在殯儀館,再作打算。
大約過了第四天,我們的單位收到了一封掛號信,打開一看,竟然是一封遺書,來自一位營造工程公司的老闆,他禁不起承辦人員的敲詐勒索,在走投無路之際,選擇了跳海來結束他自己的寶貴生命。
我想這位老闆,應該就是前些日子跳海自殺的那一位吧!
我聯絡這營造工程公司的總經理,以及老闆夫人,前來面談並辨認屍體。
這家公司承包了某省女中的圖書館與科學館的興建工程,那時已快完成,不久就將驗收了。
這省女中的主任向這家公司的老闆開了一個價碼,數字很大,真是胃口不小。如果驗收不通過,整個蓋好的圖書館與科學館便得完全拆除重建,而驗收能否通過,是純主觀的,所以,操生殺大權的主任大人,可就很大了。
古人說:「欲加之罪,何患無詞?」若真要挑起毛病來,誰也通過不了,所以,只要對方敢開口,除非您不想活,保證沒有人敢不照辦。因為蓋好的圖書館和科學館,已是這家公司投入資金的全部,一拆起來,所有的心血便全部付之流水,而所拆下來的建材,也全部成了一堆堆沒用的垃圾,加上要拆,也得要很多錢來請很多工人。
最後,最叫人活不下去的,便是驗收沒過,就領不到工程款,還得被罰好幾倍的違約金。這樣,除了死路一條外,又能怎樣?
我聽了,內心好是難過。對公家機關主任的權限之大,很是驚訝。
我請那主任前來面談。
主任說,他是公事公辦,只要確實按圖施工,一定不可能驗收不過的。
至於,向承包商開口,他堅決否認,而且堅持他可以和承包商當面對質。
我說:承包商老闆已經死了。但有一封遺書可以說明這件事。他拿過來一讀再讀,很是生氣,為什麼承包商要這樣陷害他呢?一定是他太嚴格了,得罪了承包商。
我做了筆錄,但我真的拿他沒辦法,畢竟承包商老闆死了,而這主任說了什麼話,我們也抓不到任何證據。
很快,一個月過去了。圖書館與科學館也到了驗收的時候了。這家營造公司知道這主任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,何況他們又向治安單位檢舉他的卑鄙行徑,早已把主任給得罪了。
突然,有一天夜晚,強烈颱風登陸臺灣,全省都籠罩在狂風暴雨中,而且禍不單行,又發生了大地震。我和同事們坐鎮防颱中心,好怕本地古老的建物,會坍塌而出人命。
我想那新蓋的圖書館和科學館真禁得起考驗嗎?真是時運不濟,怎會在驗收前,碰到大颱風和大地震呢?
當晚深夜十點多。我們接獲一通報案電話:聽說省女中有人被風刮下來的大鐵皮削到了,倒在地上,等待急救。
我們派了救護車,匆匆趕到現場,果然有個中年男子倒在地上。四周一片黑暗,似乎全停電了。我們打開救災用的照明燈,定睛仔細一看:
「怎麼腦袋被削成兩半,腦漿迸濺在地上?」
救護人員把這人翻轉過來,把腦袋拼回去,我嚇了一大跳:「怎麼會是主任呢?」
學校說:主任是颱風夜出來巡視,看看教室門窗有否問題,還有其他地方是否安全,才被刮下來的屋頂大鐵皮削到頭部。這種鐵皮是馬口鐵做的,專門用來鋪蓋屋頂,很薄,很銳利。
法醫驗了屍,便送交殯儀館處理。
我沿途一直想:「天下有這麼巧的事?驗收前,剛好大颱風,又大地震,而且主任的頭會被不明來源的大鐵皮,從耳朵上,橫切成兩半?」
我深信:冥冥之中,必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操盤監控。
您呢?難道您真認為那營造公司的老闆,既已跳海死了,就真死了嗎?
而人一死,他的靈、他的魂魄,也必隨著他的肉身,就這樣一齊死了嗎?
要真如此,那善良的人,早就在這世間絕子絕孫了,也早就絕種了。
驗收那天,校長十分公正,在場也有一些鑑定公會派來的專家、建築師等等,總算驗收通過了。特別是經過了大颱風與大地震,更證實了圖書館與科學館的施工,毫無偷工減料,或任何錯誤。
那營造公司的老闆娘和總經理等高級幹部,都很感謝我們治安單位的主持正義。我告訴他們:一定要對我們國家的法律有信心。
這件事,到這兒,總算告了一個段落。
◎◎◎
有一天,有位中年婦人,到辦公室求見,她說她是省女中那位主任的夫人。我請同事陪我一起去見她。
原來,他先生突然死了,家裏的生活頓時陷入絕境,連喪葬費也沒有著落,她哭得很傷心。
我問:「妳先生都沒留下什麼錢嗎?」
她答:「沒有。」
我又問:「那他當主任所賺的錢呢?」
她又答:「大概全賭博輸光了吧?」
我聽了,心裏很是難過。主任不是個肥缺嗎?怎麼會這般窮呢?
我當場向我們公家單位借支了三個月薪水,先給她料理她先生的後事。
她說:「家裏三個孩子(兩男一女)的生活,不知如何是好?」
其實,我的經濟狀況很不好。公務員的待遇原本很微薄,加上我好管閒事,這邊給一點,那邊也捐一點,幾乎已寅吃卯糧了。
我說:「我來請求我們長官幫妳找份工友差事,應該沒有問題。在還沒找到工作前,我每個月先幫妳一點點,這樣好嗎?」
她一直哭了又哭,沒有回答。
後來,我們長官在附近學校替她安插了一份工友差事,待遇還可以餬口,又有公家配給,雖然苦一點,應該可以在安定中把三個孩子養大。
這三個孩子,很難侍候,動不動就大病小病,可真花我不少錢。為了照顧這可憐的家庭,我替一些大報紙撰寫稿子,也幫出版商翻譯一些世界名著,每天都爬格子,熬到天亮。我能做的,也只能做到這裏了。
◎◎◎
二十年後,這人人詛咒的報應家庭,是否一如被人詛咒那樣地悲慘?
我因為工作異動,已許久沒有這一家人的消息了。
大家都不看好這三個孩子,因為壞人所生的子女,又能好到哪裡去?
古人不是說:「龍生龍,鳳生鳳,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嗎?」
我始終認為:「罪刑只及一人一身。」爸爸為人不好,是爸爸自己一個人的錯,而且也被鐵皮削死了。按理說,也報應了,也贖罪了。
我疼這三個小孩,很受當地閒言閒語的困擾,但我有我的立場和看法。
我告訴反對的人說:「壞人的子女,不是更應該把他們教好嗎?何況俗話不也這樣說:歹竹出好筍嗎?」
◎◎◎
有一天,我的客戶要買一棟大樓當辦公室,要我陪他去與建設公司簽約。因為我這客戶希望建設公司能照他公司的設計來興建,所以,我們去工地看那未完成的粗胚屋。
進了建設公司的會客室,他們找來了工地主任,向我們解釋興建中大樓的設計,好讓我的客戶有個選擇。
工地主任進來了。他一直不停地注視著我,突然大聲驚叫了起來:「阿姨,真的是您!」
我楞住了,我問:「您到底是誰?」
對方答:「我是省女中主任的兒子啊!我是老大叫○○○。」
我想起來了:「已經長這麼大了!」
對方馬上打電話給他母親,還有他的弟弟妹妹,叫他們趕快搭計程車前來這會客室。沒多久,果然來了一位老婦人,年紀約在七十五到八十之間。我注視很久,依稀有點面熟,可是我實在已認不得了。
她一進門,見到我,盯著我目不轉睛地一看再看,突然,她跪了下來,對著我叩頭,兩眼直掉眼淚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我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,被嚇了一大跳,也不知如何才好,只能趕忙一個大步跑上前去,把她強拉了起來。
她告訴我,三個孩子都沒變壞,老大現在是工地主任、老二是電視公司的美工設計師、老三是銀行小姐。想當年,我常帶著他們利用假日逛圓山動物園、兒童樂園,也帶著他們寒暑假四處旅行,才曾幾何時,他們個個都已長大成人了,而且都已是成家立業的中年人了,不但有了幸福的家庭,也都有了正當職業,我真的好安慰。
她又告訴我:這三個孩子,每天都在長生祿位前,為我三跪九叩,為我燒香,一來感謝我當年的大恩,二來為我罹患絕症的身體求神保佑。
我真的好慚愧,我哪配呢!
大約過了一週,這婦人又利用星期假日,邀請我去她家,並把她兒孫、媳婦、女婿全叫回家,要他們一家一家向我跪拜叩謝,我拜託他們千萬不要這樣折磨我,因為我實在承擔不起,但他們好堅持,任我怎麼推,都推不掉。
我一生或許每每由於一時之不忍心,而略盡綿薄地幫助過一些無告無助的悲慘家庭,可是我從不期待從這些家庭中獲得任何感情,我一向不留任何痕跡地隨做隨忘,隨了隨斷。我總覺得我只不過盡了一個人的本分,為什麼還要與人牽牽扯扯呢!
我一樣希望他們,過去的事,就讓它過去吧!至於,虧欠則更大可不必,因為該得的,神都早已全數賞賜給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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附註一:天無言,地無語,默默不盡千言萬語。
附註二:天地不會縱容壞人作惡欺壓善良的人。天地不會眼睜睜看著善良的人受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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