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了凡居士著
第四篇 謙德之效
易曰：天道虧（1）盈而益謙；地道變（2）盈而流（3）謙；鬼神害盈而福謙；人道惡盈而好謙。是故謙之一卦，六爻皆吉。書曰：滿招損，謙受益。予屢同諸公應試，每見寒士（4）將達，必有一段謙光可掬（5）。
（1）虧：虧損。
（2）變：變動。
（3）流：滋潤不枯。
（4）寒士：家境貧寒、身分卑微的人。
（5）掬：情態顯露於外，似可用手抓取。
辛未計偕（6），我嘉善同袍凡十人，惟丁敬宇賓（7），年最少，極其謙虛。予告費錦坡曰：此兄今年必第。費曰：何以見之？予曰：惟謙受福。兄看十人中，有恂恂（8）款款（9），不敢先人，如敬宇者乎？有恭敬順承，小心謙畏，如敬宇者乎？有受侮不答，聞謗不辯，如敬宇者乎？人能如此，即天地鬼神，猶將佑之，豈有不發者？及開榜，丁果中式。
（6）計偕：計、計算，偕、一同。漢時被徵召的士人皆與計吏相偕同上京城，故稱為「計偕」。後世舉人入京會試，也稱為「計偕」。
（7）丁賓，嘉善人，字敬宇，又字禮原，號改亭，隆慶五年（1571）進士。
（8）恂恂：溫和恭敬的樣子。
（9）款款：忠誠懇切。
丁丑在京，與馮開之同處，見其虛己（10）斂容，大變其幼年之習。李霽巖直諒益友，時面攻其非，但見其平懷順受，未嘗有一言相報。予告之曰：福有福始，禍有禍先，此心果謙，天必相（12）之，兄今年決第矣。已而果然。
（10）虛己：虛心不自滿。
（11）斂容：端正容貌，表示肅敬。
（12）相：ㄒㄧㄤˋ，輔佐、幫助。
趙裕峰、光遠，山東冠縣人，童年舉於鄉（13），久不第。其父為嘉善三尹（14），隨之任。慕錢明吾，而執文見之，明吾，悉抹其文，趙不惟不怒，且心服而速改焉。明年，遂登第。
（13）舉於鄉：鄉試考中了舉人。
（14）三尹：一縣最大的是縣官，就是知縣，可以稱做大尹；第二等的縣丞，可以稱做二尹；第三等的主簿，就稱做三尹。
壬辰歲，予入覲（15），晤（16）夏建所，見其人氣虛意下，謙光逼人，歸而告友人曰：凡天將發斯人也，未發其福，先發其慧；此慧一發，則浮者自實，肆者自斂；建所溫良若此，天啟之矣。及開榜，果中式。
（15）入覲：謁見皇帝。
（16）晤：見面。
江陰（17）張畏巖，積學（18）工文，有聲藝林（19）。甲午，南京鄉試，寓一寺中，揭曉無名，大罵試官，以為瞇目。時有一道者，在傍微笑，張遽（20）移怒道者。道者曰：相公（21）文必不佳。張益怒曰：汝不見我文，烏（22）知不佳？道者曰：聞作文，貴心氣和平，今聽公罵詈，不平甚矣，文安得工？張不覺屈服，因就而請教焉。
（17）江陰：江蘇省縣名。
（18）積學：學問積得很深。
（19）藝林：藝、文藝；文學或藝術作品聚集的地方。
（20）遽：急忙、迫促。
（21）相公：《1》舊時對讀書人的敬稱。《2》舊時婦女對丈夫的敬稱。
（22）烏：怎麼。
道者曰：中全要命；命不該中，文雖工，無益也。須自己做個轉變。張曰：既是命，如何轉變。道者曰：造命者天，立命者我；力行善事，廣積陰德，何福不可求哉？張曰：我貧士（23），何能為？道者曰：善事陰功，皆由心造，常存此心，功德無量。且如謙虛一節，並不費錢，你如何不自反而罵試官乎？
（23）士：指讀書人、知識分子。四民之一，如：「士農工商」。
張由此折節（24）自持，善日加修，德日加厚。丁酉，夢至一高房，得試錄（25）一冊，中多缺行。問旁人，曰：此今科（26）試錄。問：何多缺名？曰：科第陰間三年一考較，須積德無咎者，方有名。如前所缺，皆係舊該中式，因新有薄行（27）而去之者也。後指一行云：汝三年來，持身頗慎，或當補此，幸自愛。是科果中一百五名。
（24）折節：改變舊有的志向或作為。節：志向，此處指高傲的志向。
（25）試錄：考試錄取名冊。
（26）今科：今年的一科，因為考一次，故稱考一科，所以今年的考試，就可以叫今科。
（27）薄行：行，音ㄒㄧㄥˋ，行為輕薄，不厚道。做了輕薄、有罪過的事。
由此觀之，舉頭三尺，決有神明；趨吉避凶，斷然由我。須使我存心制（28）行，毫不得罪於天地鬼神，而虛心屈己（29），使天地鬼神，時時憐我，方有受福之基。彼氣盈者，必非遠器，縱發亦無受用。稍有識見之士，必不忍自狹其量，而自拒其福也。況謙則受教有地，而取善無窮，尤修業者所必不可少者也。
（28）制：約束。
（29）屈己：自己肯遷就，不驕傲。
古語云：有志於功名者，必得功名；有志於富貴者，必得富貴。人之有志，如樹之有根，立定此志，須念念謙虛，塵塵（30）方便，自然感動天地，而造福由我。今之求登科第者，初未嘗有真志，不過一時意興耳；興到則求，興闌（31）則止。孟子曰：王之好樂甚，齊其庶幾（32）乎？予於科名亦然。
（30）塵塵：極小。
（31）闌：衰落。
（32）庶幾：相近、差不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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